第四十二章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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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自作孽
管事嬤嬤見顧瑤還認不清方家的親戚, 耐心介紹起來。
“那丫頭口中的姑娘，便是方家大姑奶奶的小女兒，也是禁軍統領倪大將軍的心肝寶貝, ”
“大娘子不知, 這小祖宗在方家都沒人敢惹。清涼莊最好的宅院望月樓，她說要住, 沒人敢攔。”
“大姑奶奶嫁到倪家，接連生了三個哥兒。第四胎盼星星盼月亮, 總算生了個姐兒。”
管事嬤嬤見顧瑤性子溫和, 膳食也不挑剔, 對下人隨和。雖有些摳門不愛打賞她們，但好伺候。
不忍心她惹了禍, 還不知道緣由, 給顧瑤說得清清楚楚。
“那祝壽圖，應該是畫給老太爺的。”
顧瑤屋內的幾人一聽, 個個惴惴不安, 不知該如何補救。
尤其是小滿, 自責自己剛剛為何就沒攔著自家姑娘。
她拉著管事嬤嬤的衣角, 著急問道：“嬤嬤，那該如何是好？”
方既姍在院中, 聽到了她們說的內容，不以為然接過話題，“能如何是好，不就一幅畫嗎。她每年都畫成那樣，祖父還高興得合不攏嘴, 不管她。”
“姍妹妹，你帶我去給她道個歉可好？無論成不成, 都是我有錯在先，給人賠個禮也是應當的。”顧瑤此刻很後悔自己一時手癢，惹了禍，想找方子化解。
在清涼莊，也只有方既姍能幫這個忙了。
方既姍雖看不慣自己的表妹倪貝貝，但是自己大嫂又不忍心拒絕。
當即就同意了，一路人趕到望月樓時，那還有人。
管事嬤嬤到門房一問才知，表姑娘已離開了。
方既姍命人把屋子翻找了一遍，
那幅畫也被帶走了。
“大嫂，她定是拿著畫，回去找祖父告狀了。”
顧瑤呆楞在原地，心中忍不住哀嚎一聲，恨自己怎麽就沒長記性。
上次的風波，都還沒過去。
*
方老太爺的延輝堂。
今日來了位稀客，此時方老太爺正在親自招待。
來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一身鴉青色素面緙絲儒袍，長相儒雅相貌堂堂。
“學生慚愧，與先生久未謀面，今日到訪卻是有事相求。”
方老太爺心情很好，熱情道：“雲虛不必客氣。你每日在國子監為公務繁忙，今日能來此，老夫已深感欣慰。”
“我們方家此次能翻身，你也幫了不少，老夫一直記在心裏。”
“這都是學生應當做的，先生不必客氣。”
來人正是國子監祭酒葉雲虛，也是葉少宜的父親。
葉雲虛也算是方老太爺的得意門生，去年皇上祭天那一日，學子們能齊聚一起反駁蕭黨的人，都是他在暗中謀劃的。
要不是他父親葉院判，之前救過蕭鳴鶴，只怕葉雲虛的官職都有可能不保。
客道一番後，方老太爺開門見山問道：“今日你來是有何事，就直言吧，你我之間不須客氣。只要老夫能辦到。”
“學生聽說，方大人在府上養傷，身子可要緊？”
方既毓被刺的事情，朝堂上傳得沸沸揚揚，國子監的夫子們時常私下討論。
他今日就是瞅準了時機為方既毓而來，想在方老太爺這裏證實後，再提他的來意。
老太爺一聽，他打聽方既毓的身體，知道定是有事尋他，如實說道：“毓兒的傷在胳膊，
在家休養了幾日，已無大礙。”
葉雲虛也不再繞圈子了，“學生今日冒昧前來，就是想請方大人，到國子監為明年鄉試的學子們，講一講策論。就是不知，他願不願意去，不會耽誤他太久，半日就可。”
國子監的學生，經常向葉雲虛提議，讓方既毓為他們講課。
因為國子監的夫子們，時常拿方既毓往日的策論，作為講學的範例。如今他又身在朝中，並為朝中辦了幾件大事。
他的才情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學子們對他更是敬佩有加。
平時方既毓公務繁忙，自沒時間，葉雲虛就算讚成，他也不會貿然出面相請。
近日聽說他受了點傷，在家養病，他才上門來探探虛實。
心中思量，自己與方老太爺的關系，應當有八成的把握能請到方既毓。
方既毓受文人尊崇，對他以後的仕途大有幫助，方老太爺臉上有光，當場就替方既毓做了決定。
哈哈大笑道：“這是好事，他胳膊的傷不妨礙他講學。”
隨後，他對門口的管事吩咐道：“速去應書堂把二爺叫來，”
“是，老太爺。”
老太爺發了話，管事不敢耽擱，走近道。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把方既毓請了過來。
葉雲虛一看，眼前劍眉星目的年輕人，心中一陣暗嘆。心想難怪，朝中人人都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方既毓。
如果他有女兒，他也想找這麽一個豐神俊朗，出身顯貴，又能力出眾的女婿。
只可惜他只有兩個氣人的兒子。
對方在打量方既毓的同時，方既毓腦海中也出現一張，與葉雲虛眉眼極度相似的年輕臉龐。
眉峰輕蹙，一絲莫名的不悅極快閃過。
他擡手道：“方既毓見過祭酒大人。”
葉雲虛起身回禮道：“不敢當，不敢當。”
兩人雖品級相當，但葉雲虛與方懷之年齡相仿，這一禮他也受得。
只是葉雲虛對方既毓印象很好，又有事相求，此時自不會擺架子。
“毓兒呀，葉祭酒要你去國子監講學半日，我看你不如明日就去吧。”
方既毓並不意外，之前在翰林院任職時，因公務去國子監就有許多學子圍著他，讓他抽空為他們講學。
老太爺都答應了，方既毓也不會拒絕，應聲道：“孫兒，聽祖父安排。”
“那明日，本官就讓人來接……”
屋外一陣吵鬧聲傳來，打斷了屋內三人。
“外祖父，外祖父。”
“使不得，表姑娘，裏面有客人。”
院中的聲音越來越大，方老太爺一聽，眉頭皺得老高。
正想讓人出去制止，倪貝貝已經闖了進來。
“外祖父，你可得給我做主呀。”倪貝貝把手上的畫，往地上一扔，拉著方老太爺就不撒手。
氣得老太爺把手一摔，大聲喝道：“一點規矩都沒有，有你這麽怠慢客人的嗎，去找你大舅母。”
倪貝貝見自己外祖父不讓拉手，又去抱方老太爺的腿，“我不，我就要找外祖父。”
看得葉雲虛也連連皺眉，倪家這個小姑奶奶，他有幸也見識過。
事情也辦好了，他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告辭離去。
方既毓知道這個表妹的性子，怕她祖父應付不過來，也留了下來。
方老太爺之前十分寵溺這個外孫女，後來見她長大了，越來越難管，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想好好教導教導，每次話還沒說，她就開始撒潑打滾，他也頭疼得緊。
“如今沒外人了，你說吧，又做啥主？”
倪貝貝這才把畫卷鋪到桌案上，“外祖父你看，我給你畫的仙鶴祝壽圖，好好的，可有人卻非要來畫蛇添足，給我畫一個婦人餵食。”
“我好好的仙鶴，就變成了土雞。我畫了一天一夜，竟然被她糟蹋成這樣。”
“外祖父，你把她抓回來吧，好好打她一頓，我才能解氣。”
“這不是很好嗎，這鶴……，只要是你的心意，外祖父都高興，添了就添了吧。”老太爺惹不起她，只好昧著良心勸導。
“我不高興，沒經過我的允許，她擅自動我的畫，”倪貝貝抱著老太爺的兩腿不撒手，晃得老太爺都快散架了。
方既毓擡眸一看。
一幅畫，兩個級別。
兩只鶴，畫質粗糙，反而餵食的老婦人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越看越覺得熟悉，正想問自己表妹，是從何處到府上時。
就聽倪貝貝說道：“外祖父，那大娘子實在欺人太甚。她定是想為姍姐姐報仇，那日我不就和姍姐姐吵了兩句。”
果然和方既毓猜想的一樣，是顧瑤畫的。
他嘴角挑起淺淺的弧度，剛剛還淡漠神色也多了一絲寵溺。
他不自覺地拿過畫卷，不舍得放下。腦中又浮現出顧瑤專註的樣子，輕聲道：“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老太爺不知他說的何意，一聽又是長房的事，幹脆推給自己兒子。
“既是他們長房的人，你找你大舅父說理去，他已經回府了，老夫要歇息了。”
倪貝貝見自己外祖父不願管此事，再三推辭，生氣地拿著畫就出了延輝堂。
方既毓不聲不響，跟在她後面，快到他父親的明善堂時。
才叫住倪貝貝，冷不丁問道：“貝表妹，你今年生辰，大姑母送你的是何禮物？”
倪貝貝轉過身子，一臉不解，卻還是答道：“玉如意。”
“哪去年了？”方既毓繼續追問
“象牙玉髓。”
“那如果，大姑母每年都送你一樣的，你還會喜歡嗎？”
“自然不喜歡。”倪貝貝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可我記得，你每年送給祖父的都是畫。”
倪貝貝楞了楞，瞬間醍醐灌頂回過神，沮喪說道：“難怪，外祖父的墻壁上，從沒掛過我的畫。”
“那二表哥，我該送外祖父什麽生辰禮？”
方既毓面不改色，說道：“祖父每日起身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他喜歡的盆景澆水。”
倪貝貝兩眼放光，“對呀，母親說過，外祖父最喜歡的便是盆栽，我怎麽沒想到了。”
方既毓繼續說道：“如果是你親手栽的，只怕祖父會更加珍惜，此時離祖父生辰，不到半月，你得……”
話還沒說完，倪貝貝馬上打斷，“多謝表哥提醒，我此時就回去栽種，告辭了。”
她把畫卷一扔，帶著身邊的丫頭，跑得比兔子還快，告狀說理的事也忘得九霄雲外了。
方既毓撿起地上的畫卷，從中撕掉一半，獨留顧瑤畫的那半卷。
回到應書堂書房裏，方既毓打開博古架下的小櫥櫃。
裏面全是顧瑤的畫作和字帖。
從最先的木棍人打架，到今日的老婦人餵食。
字帖也是從歪歪扭扭，到清晰工整。
方既毓知道，比起寫字，顧瑤更喜歡繪畫。
說到寫字，方既毓不由得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
那日，他路過範夫子的教堂外，一個嬌小的身影縮在支摘窗牖下。用簡陋的竹管筆，在麻紙上正歪歪扭扭寫著字。
她寫得飛快，不時地從窗口探出小腦袋，去看範夫子沙盤上教的字。
方既毓佇立片刻，她都沒察覺，直到強烈的光線把他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到地面上。
顧瑤才看見旁邊有人，不得不慌張擡頭。
她一雙比星辰還要耀眼的眼睛，害怕地看向方既毓時。
他的心不自覺地猛跳了一下，呼吸一窒。
這種陌生的感覺，方既毓從沒遇到過。
見她防備害怕的樣子，方既毓不由得自責起來，自己今日該換條道走。
為了收買他，顧瑤從竹簍裏拿出，一個油餅子遞給自己時，一向不食油膩粗糙食物他，卻鬼使神差接了過去。
幾次後，他竟然不顧，身邊人的反對把顧瑤帶到了自己院子，教她認字。
這一教好像停不下來，顧瑤偶有一日沒來，他就會找秋姑打探她的消息。
到後來聽說，她家人強迫她嫁人時，理智只持續了一晚。
次日就同意了，林嬤嬤地建議，給他找個女子做掩護。
之前林嬤嬤提了數次，他都沒點過頭。
為此也做了他最後悔的決定，親手寫了那份納妾契。
一邊清醒，一邊沈淪。明知道是為了幫她脫困，不能真正擁有，卻情難自禁要了她。
傷了顧瑤的心，也是她遠離自己的根源。
以為她對自己可有可無，哪知兩年裏，自己對她的感情，早已刻進骨子裏。
如何能遠離，如何能忘記。
明明是自己先動情 ，卻做了許多傷害她的事。
讓她對自己寒了心，只想遠離自己。
憶起往事，方既毓心中甘甜不已。
可想到如今，自己妻兒不能相認，想見一面都要偷偷摸摸的，他一臉傷神。
夢雲齋裏。
聽說孟蘭若被罰去清涼莊時，尤湘淩心頭歡喜。
當即收拾一番，就去了萬春堂給徐氏請安。
徐氏心中雖不喜她，又想到此次她算誤傷，自己也有責任。
安撫一通後，破天荒地主動抱了一回祥哥兒。
還讓人給尤湘淩母子倆送了不少東西。
“湘淩多謝大夫人。”
“祥兒，來給祖母磕頭。”
徐氏攔住勸道：“自己的子孫，不須這般客套。”
尤湘淩見徐氏臉上有笑，才敢問：“大夫人，聽說府上老太爺的生辰快到了。”
“妾室也想替祥哥兒，為他備份禮，卻不知送什麽合適，今日想來問問大夫人。”
徐氏一楞，笑道：“你有心了，聽說你的女工尚可，那就為他老人家，繡樣實用的東西吧。”
“多謝大夫人提點，妾身這就回去準備。”
尤湘淩離開後，徐氏又想到顧瑤，不經意間對身邊人提道：“她們走得太急了，忘記提醒雲兒媳婦了，她也該給他祖父備份禮。”
楊嬤嬤接道：“要不，夫人也為大娘子備一份。”
到了此時，也只能如此，徐氏點頭應下。
這廂清涼莊的顧瑤，惴惴不安地過了一日，也沒見府上有人來傳話。
心情才稍稍平靜下來。
除了自己住的院子，再也不敢去別處溜達。
就怕稍有不慎，管不著自己的手，又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好在，臉上的傷不僅消了腫，連烏青也慢慢褪了色。
她除了每日練習那幾套拳法以外，閑下來就是帶珩哥兒。
珩哥兒能坐穩了，放在院中的坐床上，被自己小姑姑，逗得呵呵呵大笑。
此時顧瑤卻在憂心旁的事，她想到接連兩件事，自己定是給讓老太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不如趁他的壽辰時，為他親手準備一份有意義的禮物，讓他改觀對自己的看法。
這樣對珩哥兒以後，才會大有益處。
況且以她對尤湘淩的了解，定會想著法子討好老太爺。
如今又顧瑤不能和她硬碰硬，自己放在夢雲齋的人，也只能在外院伺候。
尤湘淩防的緊，找不到一點突破口。
好在，趁老太爺的生辰，尤維義的夫人應當會來，她定不會錯過機會。
而此次，她偏不讓尤湘淩如願，這個風頭自己必須搶過來。
“姍妹妹，祖父的生辰，方家的晚輩都會給他準備禮物嗎？”
與珩哥兒正打鬧的方既姍，神色一頓，回道：“那是自然，這樣才顯得有孝心。”
“那妹妹今年準備了啥？”
“我……”方既姍很是難為情，湊近顧瑤耳朵小聲道：“每年都是我母親幫我備的，關鍵是我啥也不會。”
這倒是實話，徐氏十分寵溺方既姍，她知道做女子的不易。也就在娘家這幾年可以隨心所欲，只要方既姍不做過分之事，她很少約束她。
打算放養到她定親之前。
顧瑤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蛋，鼓勵道：“妹妹已經過及笄禮了，也是大人了，不妨親手為祖父準備一份，才有意義。”
方既姍受到了顧瑤，眼中燃起欣喜，而後又沮喪道：“我不會。”
“那就來個你會的。我們不用一人一份。祖父的子孫多，也記不清。我們今年不妨來個特別的。”
“特別的！”
方既姍和一院子的人，都被顧瑤的話提起了興趣，幾只眼睛齊齊看向顧瑤。
“你，我，還有珩哥兒，我們可以一起親手準備一份。”
“一起！珩哥兒！”
幾人驚呼一聲，再次吃驚看向顧瑤。
而顧瑤只是神秘一笑，“對，一起。”
方老爺子什麽貴重的東西沒見過，送得越貴，他反而越不在意。
明顯只有討好之意，根本就沒誠心。
要不然倪貝貝的母親，為何要她親手做，她家又不缺銀子。
就是想讓方老太爺，看到她的一片孝心。
“大嫂，那我們給祖父準備什麽禮物？”
“畫像。”
方既姍眼中一黯，失望道：“又是畫像，這有啥特別的。”
“我們的特別在於，畫一個，從沒人畫過的。”
“早逝的祖母。”
顧瑤無意中，聽徐氏說過。
方老太爺不僅學識好，學生多。最讓人佩服的一點，只怕長安城沒幾個男人能做到，那就是癡情。
她一生只娶了方老太太一人，連妾室都沒有。
後院幹幹凈凈。
方老太太身子好，為方老太爺生下五個兒子，兩個姑娘。
因她心地善良，不顧自身危險，馬蹄下救人而死。
聽徐氏說，方老太爺曾一度有隨亡妻而去的想法，要不身上還有重擔。
只怕就沒有今日的老太爺了。
方太太走得匆忙，沒留一幅畫像。
方老太爺，只能對著亡妻的妝奩睹物思人。
“我們要畫一幅，祖父心中真正想要的畫像。”
方既姍也被說動了，嘻嘻一笑，“可大嫂，我不會畫呀。”
“無妨，你的小楷字跡清秀，可以題詩。”
豆兒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那，哥兒可以做什麽？”
“珩哥兒，用腳蓋上我們三人的名字。”
方既姍摟著顧瑤，大笑道：“大嫂，你好厲害，我怎麽就沒想到。”
顧瑤一個噤聲的動作，才打住了方既姍。
“這是我們幾個人的秘密，在沒完成之前，誰都不能說出去。”
幾人連連保證後，顧瑤又說道：“我也沒見過祖母，姍妹妹可知道，方家的何人最肖像祖母？”
“我母親說，就小姑姑最像了。”
說到方家的小女兒，眾人都沈默下來。
就連顧瑤到方家不久，都聽過這個小姑姑的事情。
方家的小女兒方懷錦，也是方老太爺最寵愛的小女，因為她夫君官職被丟一事。
與方老太爺徹底斷了聯系，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回過方家。
這也是方老太爺，心中的一塊病。
方既姍的心情起起落落，到最後實在提不起興趣了，“大嫂，我看還是算了吧，小姑姑已經有三，四年沒來過方家了。”
“而且，祖母如果還在世，也是個老婆婆了，找到小姑姑也沒用。”
“她如今住在新豐，離長安還有兩個時辰的路，上次我與母親去，小姑姑都把我們趕出府了。”
方家的小女兒一向與徐氏關系較好，出事後，徐氏主動帶著方既姍去探望過。
顧瑤是個倔性子，認定了的事，基本不會半途而廢。
可此事，是方家人都沒轍的事，她又能如何。
好好的計劃就泡了湯，她心中不甘。
半夜起來，坐在床邊發了半天楞。
老太太畫不了，就畫老太爺吧。
她點上宮燈，把老爺子的容貌又在腦中過一遍，提起了畫筆，開始作畫。
深夜安靜，無人打擾。
天露魚肚白時，她終於完成。
早就醒過來的豆兒，這才慢慢走了過來，看到畫卷上的人時，臉上一喜，讚道：“姑娘，你畫得可真像，就是把老太爺畫得太年輕了。”
“因為他要般配年輕的祖母。”
豆兒知道她不死心，還想再勸。
顧瑤卻態度異常堅定，“我說過，要送一幅，祖父心中真正想要的畫像。”
“時光不能倒流，那畫像總能讓他留個念想。”
方既姍被顧瑤的執著打動，心想她嫂子一個外性人都能這般熱心，自己這個方家人就更不甘落後了。
兩人便以，去清涼莊不遠的市集閑逛為由，騙過了管事嬤嬤和護衛。
路上幾人，只吃了幾塊糕點，趕到新豐縣時，已過了午膳的時間。
新豐縣不屬於長安管轄，是長安城外的鄰縣，緊挨著萬年縣。
按照方既姍指的位置到錦樂宅時，幾人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車夫先帶方既姍她們去食肆用膳，自己則和奶娘帶著珩哥兒下了馬車。
顧瑤早就料到，如實自報家門說出身份，方家的小姑姑定不會讓她們進去。
畢竟多年的恩怨，不是她一兩句話就能化解的。
她只能另想辦法。
顧瑤塞了一把碎銀子，給門房的男子，央求道：“麻煩這位大哥，進去給你們夫人傳句話。她長安城的故人，要我給她帶句話。”
那門房男子看了眼手上的銀子，見顧瑤帶著一個孩子，頭上雖戴著帷帽看不清臉，可看著不像是來打秋風的，便欣然同意。
片刻後，那男子回來，一臉喜色，“娘子，我們夫人請你們進去。”
錦樂宅是處二進院子，雖比不上方府寬大，但裏面布置卻很雅致。
顧瑤被門房帶到一個叫丁蘭閣的主院。
一位年輕的婦人從廂房走了出來，她長相清麗氣質婉約，一身梅紅色褙子。
小腹已微微突起。
看面相，顧瑤知道這女子便是方懷錦。
心中也有些激動，自己是用對方法了。
自己兒子，便是她今日的破冰法寶。
都是母親，看到孩子，不自覺地都會動惻隱之心。
“是你要見我？”她端詳顧瑤半天，終於開了口，聲音溫柔。
顧瑤取下帷帽，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龐，回道：“是。”
看得方懷錦有些楞神後，隨後她開門見山問道：“你是受何人所托？”
“受我自己所托。”顧瑤答道。
聽了這話，當即氣笑方懷錦，“你的意思便是，你就是我的故人，一個我不認識的故人。”
“你究竟想做什麽？”
顧瑤直言道：“我想畫一幅，夫人故去母親的畫像，還望夫人給些提示，不知可否？”
“你究竟是誰？”方懷錦臉上閃過一絲慍怒，語氣也有些不耐煩。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夫人沒有惡意。”
就在這時，珩哥兒開始大聲哭鬧起來，打斷了兩人。
哭聲越來越大，連顧瑤都哄不好。
吵得院中的人都不得安寧，方懷錦本就需要安靜，這樣的哭聲，聽得她腦仁疼。
不得不問道：“孩子怎麽了？”
奶娘文氏屈膝回道：“回夫人，我們從早到此時，都還沒用膳。奴婢沒有奶水，餵不飽哥兒。”
方懷錦再次氣傻，聽不下去，讓人給她們備膳。
膳畢，見方懷錦依然不表態，既沒挽留，更沒答應顧瑤的條件。
顧瑤只好主動出擊：“多謝夫人的膳食，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我剛剛的要求夫人不願，那夫人便另提一個吧。”
方懷錦頭都大了，擺擺手道：“不用了，你走吧，今日我就當，是娘子同我玩笑一場。”
“我並未與夫人玩笑，字字真心。夫人今日不願，我明日又來，直到夫人答應為止。
“夫人不讓我進府也無妨，我就帶著我兒，在門口等便是。”
說罷抱起珩哥兒，拿起箱籠就走。
方懷錦見自己遇到了楞頭青。明日她再來，自己不理，孩子一哭鬧起來，周圍人一看，還以為是她夫君在外幹的風流事。
況且，自己讓人備的膳食，她沒有絲毫顧忌就讓奶娘用了，看得出來，她對自己信任有加，是誠心而來的。
也不是過分地要求，只是一幅畫像而已。
隨即喚道：“請留步，我答應你便是。”
方懷錦口頭描述一番後，方老太太的形象，面容，喜好和穿著，在顧瑤腦海中更具體化了。
加之有方懷錦做參照，畫起來就容易多了。
方懷錦坐在榻上靠著懶架兒，困得也是不行。
她時不時地，就看一眼奶娘懷中的珩哥兒，嘴角便忍不住上揚。
兩個時辰後，申時時分，顧瑤終於完工。
回去後，細微處還需得修飾和填補。
當顧瑤把畫好的半幅畫，展示在方懷錦面前時。
她怔住半天，而後從榻上起身，眼中有淚哽咽道：“真的很像我母親，多謝！”
可當她，看到另外半幅畫像上的老太爺時，腦中嗡的一下，而後看顧瑤的眼神也帶著一絲怒意。
“是他讓你來的。”
這個‘他’，顧瑤知道說的是方老太爺。
到了此時，她也不打算隱瞞了。
“小姑姑，不是祖父的意思，此事他並不知情，是我自願來的。”
“我是……大房的大娘子，孟蘭若，你的侄兒媳婦。”
方懷錦氣得失了平靜，語氣加重，大聲說道：“你是方家的人，帶著你的東西，給我速速離去。”
“錦兒，發生何事了？”
聽到屋內的動靜，一英俊男子從門口闖了進來，他疾步走到方懷錦跟前，摟著她的腰身。
看向顧瑤她們目光也帶著敵意，問道：“你們是何人，闖進我的府上，來人……”
“夫君，別為難她，讓她離開就行了。”
這時，祝康樂才註意到，都是女子，手上還抱著一個孩子。
臉上少了防備，揮退了已到門口的護衛。
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她是？”
“她是我大嫂的大兒媳。”方懷錦靠在自己夫君懷中，簡單介紹。
“小姑姑，小姑父，蘭若告辭。”顧瑤屈膝施禮後，欲告辭離去。
走到門口，她忍不住轉過了身說道：“小姑姑，我無權過問你與祖父的矛盾。”
“只是你今日幫了我，我不想你以後後悔，便再多言幾句。”
“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但祖父當日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至少方家三年前落難的時候，你們能有幸逃過一劫。”
“如今方家依然不易，珩哥兒父親就不多言，你們應該也知道。府上二爺近日休沐時，遭人刺殺，如今傷勢還沒痊愈。”
不談顧瑤與方家的牽扯，她只是可觀的說出事實，畢竟大家都是女子。
有時候一句善意的提醒，卻能讓執迷的人看清現實。
“你說的是毓兒？”方懷錦從祝康樂懷中，擡起頭來，一臉震驚。
“嗯。小姑姑是聰明人，想要小姑父重回官場，只怕還是離不開你的娘家人。”
祝康樂臉露詫色，看向顧瑤的目光也帶了幾分覆雜。
“小姑姑，你或許可以換一個角度想想，就當是祖父出了一個難題，考驗了小姑父對你的情義吧，有沒有收獲，你心中應當明白的。”
顧瑤從方既姍口中得知，祝康樂被罷官後，祝家人不滿方家，把火都撒在方懷錦一人身上。
加之方懷錦嫁到祝家多年，只育有一個姐兒。
祝家父母要自己兒子休了方懷錦，重新另娶。
祝康樂卻一直護著方懷錦，夫妻倆離開了長安，搬到此處來住。
“小姑姑，小姑父告辭。”
這次顧瑤沒再停留，話也說得夠明白了，帶著奶娘快步出了穆府。
*
方府明善堂。
此刻，方懷之派去的暗衛，正在回稟清涼莊這幾日的情況。
“回老爺，二爺這幾日並未派人去過清涼莊。他本人，昨日去國子監講學回來後，也沒再出過府。”
“嗯，退下吧。”
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方懷之才放下心來。
方既毓的親事，與他以後的仕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老太爺和他都十分看重。
碧城縣主退婚後，老太爺又在幫他物色新的人家。
就連方既毓的母親都做不了主。
而後對身邊的時遠吩咐道：“讓毓兒今晚，去萬春堂用膳。”
“是，老爺。”
今日章德帝借問方既毓的傷勢情況，實則是在提醒方既毓該上衙。
看情形，應當是要交予方既毓重要的公務。
父子倆幾乎是同時到的萬春堂。
倒讓徐氏吃了一驚，笑道：“今日像是商量好似的，許久沒見你們父子倆，用膳時這麽齊心了。”
徐氏一句玩笑，兩人紛紛開顏。
擺好了膳食，丫頭和嬤嬤們都退了下去。
這幾日，因老太爺壽辰的事，徐氏和戚氏都忙壞了。
今年是老太爺七十大壽，辦得需比往年濃重些。
除了采買東西，布置府邸，商量客人名單外，還得準備自己家中幾人的壽禮。
一樣都不能馬虎。
讓人詫異的是，方既毓一改往日的冷淡，主動為徐氏布菜，添盞。
看得方懷之和徐氏一楞。
“母親，這些日子你辛苦了，用膳吧，”
夫妻倆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徐氏一臉欣慰，說道：“我也只忙這幾日，有何好辛苦的。等過些日子，我想把中饋交給你三嬸母，你們覺得如何？”
方懷之淺飲兩口，說道：“甚好，這樣你也有精力，管我們自己後院的事了。”
“你看看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還有珊兒說跑就跑，這都及笄的大姑娘了，野得很，日後……”
徐氏最聽不慣，人家說她的孩子了，惱怒道：“日後如何了，我的孩子我清楚，那個差了。別整日和這個比，那個比的。看不慣去你的邀月閣，那裏啥都好。”
一句話，讓方懷之碎碎念閉了嘴，瞟了眼自己兒子，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孩子在了，你也給我留點面子。”
那日方懷之悶不吭聲，罰顧瑤母子倆去清涼莊，徐氏心裏就窩著火了。
今日又來說方既姍，她實在聽不進去了，不留情面直接回懟。
徐氏看似只是個內宅婦人，內心卻是個極其有主見的人，不會把自己的夫君當成天。
反而更在意自己的孩子。
這些年，方既毓也習慣自己父母親，吵吵鬧鬧的日子，老僧入定地優雅用膳也不發一言。
徐氏擼起方既毓的衣袖，見傷口已開始結痂，語氣才軟了下來，“想要面子，就別說我的孩子。珊兒去清涼莊陪她大嫂母子倆，我也放心。”
“你今日把毓兒，喊過來是有何事？”
方懷之放下酒盞，正色道：“毓兒，為父看你的傷好得也差不多了，要不明日便去上衙吧。”
見徐氏責備地瞪著自己，方懷之只好解釋，“這是皇上的意思，你怨我也沒用。”
“知道了，父親。”
可次日一早，方懷之出府時，並沒看到方既毓。
這時，時遠才說道：“老爺，二爺的人讓屬下與你說一聲。”
“二爺今日身子有些不適，說明日再去朝堂。”
方懷之一臉疑惑，“昨晚不還好好的。”
殊不知，此時的應書堂裏，早已沒了還方既毓的影子。
*
昨日，顧瑤和方既姍兩人，從新豐縣回到清涼莊，就已經很晚了。
幸好管事嬤嬤沒有多問，要不然，她們還真，找什麽借口來敷衍。
晚上歇得比較晚，顧瑤想早上多睡會兒。
哪知，珩哥兒卻不答應。
他每日到時就醒了，盯著奶娘的臉看半天，餵奶時也不願吃。不大哭，就是哼哼唧唧過沒完。
直到奶娘把他抱到顧瑤床榻邊，看到床榻上的母親，他才咧嘴一笑，啃了顧瑤一臉的口水。
見顧瑤睜開了眼，珩哥兒揮動著兩只手臂，往顧瑤懷中撲去。
母子倆在床上打鬧一番，才起身。
想起自己的畫卷還沒完成，顧瑤迅速用完早膳，準備去書房。
剛出廂房門口，便見豆兒她們一窩蜂似的向院外跑去。
就連奶娘文氏抱著珩哥兒，也追了出去。
“你們去何處？”顧瑤不解問道。
奶娘文氏抱著孩子，走在最後邊，她指了指天空說道：“娘子，你看好漂亮的紙鳶。”
顧瑤擡頭一看，便見一只斷了線的紙鳶，飛在院子上空。
大家都想看看它會落到何處，不自覺地跟著跑起來。
顧瑤好奇也跟了出來，想著如果能撿到，給自己兒子玩，他肯定高興。
她出來得晚，跑在最後面。
在院門轉角處，與一位腿腳不利索，彎腰駝背的老人差點相撞。
看穿著，是莊子上的仆人。
顧瑤急於去追紙鳶，也沒與他多言就要離開。
那老人卻先一步叫住了顧瑤，“大娘子，有人給你帶了信。”
顧瑤一頓，遲疑地拿過書信。拆開一看，還有一層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瑤瑤親啟’四字。
她心口一窒。
下意識地輕輕出聲：“秋姐姐。”
而那位帶信的老人，在顧瑤的看不到的地方，剛剛還彎曲的後背，此時挺拔如松，一臉柔色看向顧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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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嬤嬤見顧瑤還認不清方家的親戚, 耐心介紹起來。
“那丫頭口中的姑娘，便是方家大姑奶奶的小女兒，也是禁軍統領倪大將軍的心肝寶貝, ”
“大娘子不知, 這小祖宗在方家都沒人敢惹。清涼莊最好的宅院望月樓，她說要住, 沒人敢攔。”
“大姑奶奶嫁到倪家，接連生了三個哥兒。第四胎盼星星盼月亮, 總算生了個姐兒。”
管事嬤嬤見顧瑤性子溫和, 膳食也不挑剔, 對下人隨和。雖有些摳門不愛打賞她們，但好伺候。
不忍心她惹了禍, 還不知道緣由, 給顧瑤說得清清楚楚。
“那祝壽圖，應該是畫給老太爺的。”
顧瑤屋內的幾人一聽, 個個惴惴不安, 不知該如何補救。
尤其是小滿, 自責自己剛剛為何就沒攔著自家姑娘。
她拉著管事嬤嬤的衣角, 著急問道：“嬤嬤，那該如何是好？”
方既姍在院中, 聽到了她們說的內容，不以為然接過話題，“能如何是好，不就一幅畫嗎。她每年都畫成那樣，祖父還高興得合不攏嘴, 不管她。”
“姍妹妹，你帶我去給她道個歉可好？無論成不成, 都是我有錯在先，給人賠個禮也是應當的。”顧瑤此刻很後悔自己一時手癢，惹了禍，想找方子化解。
在清涼莊，也只有方既姍能幫這個忙了。
方既姍雖看不慣自己的表妹倪貝貝，但是自己大嫂又不忍心拒絕。
當即就同意了，一路人趕到望月樓時，那還有人。
管事嬤嬤到門房一問才知，表姑娘已離開了。
方既姍命人把屋子翻找了一遍，
那幅畫也被帶走了。
“大嫂，她定是拿著畫，回去找祖父告狀了。”
顧瑤呆楞在原地，心中忍不住哀嚎一聲，恨自己怎麽就沒長記性。
上次的風波，都還沒過去。
*
方老太爺的延輝堂。
今日來了位稀客，此時方老太爺正在親自招待。
來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一身鴉青色素面緙絲儒袍，長相儒雅相貌堂堂。
“學生慚愧，與先生久未謀面，今日到訪卻是有事相求。”
方老太爺心情很好，熱情道：“雲虛不必客氣。你每日在國子監為公務繁忙，今日能來此，老夫已深感欣慰。”
“我們方家此次能翻身，你也幫了不少，老夫一直記在心裏。”
“這都是學生應當做的，先生不必客氣。”
來人正是國子監祭酒葉雲虛，也是葉少宜的父親。
葉雲虛也算是方老太爺的得意門生，去年皇上祭天那一日，學子們能齊聚一起反駁蕭黨的人，都是他在暗中謀劃的。
要不是他父親葉院判，之前救過蕭鳴鶴，只怕葉雲虛的官職都有可能不保。
客道一番後，方老太爺開門見山問道：“今日你來是有何事，就直言吧，你我之間不須客氣。只要老夫能辦到。”
“學生聽說，方大人在府上養傷，身子可要緊？”
方既毓被刺的事情，朝堂上傳得沸沸揚揚，國子監的夫子們時常私下討論。
他今日就是瞅準了時機為方既毓而來，想在方老太爺這裏證實後，再提他的來意。
老太爺一聽，他打聽方既毓的身體，知道定是有事尋他，如實說道：“毓兒的傷在胳膊，
在家休養了幾日，已無大礙。”
葉雲虛也不再繞圈子了，“學生今日冒昧前來，就是想請方大人，到國子監為明年鄉試的學子們，講一講策論。就是不知，他願不願意去，不會耽誤他太久，半日就可。”
國子監的學生，經常向葉雲虛提議，讓方既毓為他們講課。
因為國子監的夫子們，時常拿方既毓往日的策論，作為講學的範例。如今他又身在朝中，並為朝中辦了幾件大事。
他的才情和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學子們對他更是敬佩有加。
平時方既毓公務繁忙，自沒時間，葉雲虛就算讚成，他也不會貿然出面相請。
近日聽說他受了點傷，在家養病，他才上門來探探虛實。
心中思量，自己與方老太爺的關系，應當有八成的把握能請到方既毓。
方既毓受文人尊崇，對他以後的仕途大有幫助，方老太爺臉上有光，當場就替方既毓做了決定。
哈哈大笑道：“這是好事，他胳膊的傷不妨礙他講學。”
隨後，他對門口的管事吩咐道：“速去應書堂把二爺叫來，”
“是，老太爺。”
老太爺發了話，管事不敢耽擱，走近道。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把方既毓請了過來。
葉雲虛一看，眼前劍眉星目的年輕人，心中一陣暗嘆。心想難怪，朝中人人都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方既毓。
如果他有女兒，他也想找這麽一個豐神俊朗，出身顯貴，又能力出眾的女婿。
只可惜他只有兩個氣人的兒子。
對方在打量方既毓的同時，方既毓腦海中也出現一張，與葉雲虛眉眼極度相似的年輕臉龐。
眉峰輕蹙，一絲莫名的不悅極快閃過。
他擡手道：“方既毓見過祭酒大人。”
葉雲虛起身回禮道：“不敢當，不敢當。”
兩人雖品級相當，但葉雲虛與方懷之年齡相仿，這一禮他也受得。
只是葉雲虛對方既毓印象很好，又有事相求，此時自不會擺架子。
“毓兒呀，葉祭酒要你去國子監講學半日，我看你不如明日就去吧。”
方既毓並不意外，之前在翰林院任職時，因公務去國子監就有許多學子圍著他，讓他抽空為他們講學。
老太爺都答應了，方既毓也不會拒絕，應聲道：“孫兒，聽祖父安排。”
“那明日，本官就讓人來接……”
屋外一陣吵鬧聲傳來，打斷了屋內三人。
“外祖父，外祖父。”
“使不得，表姑娘，裏面有客人。”
院中的聲音越來越大，方老太爺一聽，眉頭皺得老高。
正想讓人出去制止，倪貝貝已經闖了進來。
“外祖父，你可得給我做主呀。”倪貝貝把手上的畫，往地上一扔，拉著方老太爺就不撒手。
氣得老太爺把手一摔，大聲喝道：“一點規矩都沒有，有你這麽怠慢客人的嗎，去找你大舅母。”
倪貝貝見自己外祖父不讓拉手，又去抱方老太爺的腿，“我不，我就要找外祖父。”
看得葉雲虛也連連皺眉，倪家這個小姑奶奶，他有幸也見識過。
事情也辦好了，他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告辭離去。
方既毓知道這個表妹的性子，怕她祖父應付不過來，也留了下來。
方老太爺之前十分寵溺這個外孫女，後來見她長大了，越來越難管，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想好好教導教導，每次話還沒說，她就開始撒潑打滾，他也頭疼得緊。
“如今沒外人了，你說吧，又做啥主？”
倪貝貝這才把畫卷鋪到桌案上，“外祖父你看，我給你畫的仙鶴祝壽圖，好好的，可有人卻非要來畫蛇添足，給我畫一個婦人餵食。”
“我好好的仙鶴，就變成了土雞。我畫了一天一夜，竟然被她糟蹋成這樣。”
“外祖父，你把她抓回來吧，好好打她一頓，我才能解氣。”
“這不是很好嗎，這鶴……，只要是你的心意，外祖父都高興，添了就添了吧。”老太爺惹不起她，只好昧著良心勸導。
“我不高興，沒經過我的允許，她擅自動我的畫，”倪貝貝抱著老太爺的兩腿不撒手，晃得老太爺都快散架了。
方既毓擡眸一看。
一幅畫，兩個級別。
兩只鶴，畫質粗糙，反而餵食的老婦人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越看越覺得熟悉，正想問自己表妹，是從何處到府上時。
就聽倪貝貝說道：“外祖父，那大娘子實在欺人太甚。她定是想為姍姐姐報仇，那日我不就和姍姐姐吵了兩句。”
果然和方既毓猜想的一樣，是顧瑤畫的。
他嘴角挑起淺淺的弧度，剛剛還淡漠神色也多了一絲寵溺。
他不自覺地拿過畫卷，不舍得放下。腦中又浮現出顧瑤專註的樣子，輕聲道：“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老太爺不知他說的何意，一聽又是長房的事，幹脆推給自己兒子。
“既是他們長房的人，你找你大舅父說理去，他已經回府了，老夫要歇息了。”
倪貝貝見自己外祖父不願管此事，再三推辭，生氣地拿著畫就出了延輝堂。
方既毓不聲不響，跟在她後面，快到他父親的明善堂時。
才叫住倪貝貝，冷不丁問道：“貝表妹，你今年生辰，大姑母送你的是何禮物？”
倪貝貝轉過身子，一臉不解，卻還是答道：“玉如意。”
“哪去年了？”方既毓繼續追問
“象牙玉髓。”
“那如果，大姑母每年都送你一樣的，你還會喜歡嗎？”
“自然不喜歡。”倪貝貝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可我記得，你每年送給祖父的都是畫。”
倪貝貝楞了楞，瞬間醍醐灌頂回過神，沮喪說道：“難怪，外祖父的墻壁上，從沒掛過我的畫。”
“那二表哥，我該送外祖父什麽生辰禮？”
方既毓面不改色，說道：“祖父每日起身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他喜歡的盆景澆水。”
倪貝貝兩眼放光，“對呀，母親說過，外祖父最喜歡的便是盆栽，我怎麽沒想到了。”
方既毓繼續說道：“如果是你親手栽的，只怕祖父會更加珍惜，此時離祖父生辰，不到半月，你得……”
話還沒說完，倪貝貝馬上打斷，“多謝表哥提醒，我此時就回去栽種，告辭了。”
她把畫卷一扔，帶著身邊的丫頭，跑得比兔子還快，告狀說理的事也忘得九霄雲外了。
方既毓撿起地上的畫卷，從中撕掉一半，獨留顧瑤畫的那半卷。
回到應書堂書房裏，方既毓打開博古架下的小櫥櫃。
裏面全是顧瑤的畫作和字帖。
從最先的木棍人打架，到今日的老婦人餵食。
字帖也是從歪歪扭扭，到清晰工整。
方既毓知道，比起寫字，顧瑤更喜歡繪畫。
說到寫字，方既毓不由得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
那日，他路過範夫子的教堂外，一個嬌小的身影縮在支摘窗牖下。用簡陋的竹管筆，在麻紙上正歪歪扭扭寫著字。
她寫得飛快，不時地從窗口探出小腦袋，去看範夫子沙盤上教的字。
方既毓佇立片刻，她都沒察覺，直到強烈的光線把他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到地面上。
顧瑤才看見旁邊有人，不得不慌張擡頭。
她一雙比星辰還要耀眼的眼睛，害怕地看向方既毓時。
他的心不自覺地猛跳了一下，呼吸一窒。
這種陌生的感覺，方既毓從沒遇到過。
見她防備害怕的樣子，方既毓不由得自責起來，自己今日該換條道走。
為了收買他，顧瑤從竹簍裏拿出，一個油餅子遞給自己時，一向不食油膩粗糙食物他，卻鬼使神差接了過去。
幾次後，他竟然不顧，身邊人的反對把顧瑤帶到了自己院子，教她認字。
這一教好像停不下來，顧瑤偶有一日沒來，他就會找秋姑打探她的消息。
到後來聽說，她家人強迫她嫁人時，理智只持續了一晚。
次日就同意了，林嬤嬤地建議，給他找個女子做掩護。
之前林嬤嬤提了數次，他都沒點過頭。
為此也做了他最後悔的決定，親手寫了那份納妾契。
一邊清醒，一邊沈淪。明知道是為了幫她脫困，不能真正擁有，卻情難自禁要了她。
傷了顧瑤的心，也是她遠離自己的根源。
以為她對自己可有可無，哪知兩年裏，自己對她的感情，早已刻進骨子裏。
如何能遠離，如何能忘記。
明明是自己先動情 ，卻做了許多傷害她的事。
讓她對自己寒了心，只想遠離自己。
憶起往事，方既毓心中甘甜不已。
可想到如今，自己妻兒不能相認，想見一面都要偷偷摸摸的，他一臉傷神。
夢雲齋裏。
聽說孟蘭若被罰去清涼莊時，尤湘淩心頭歡喜。
當即收拾一番，就去了萬春堂給徐氏請安。
徐氏心中雖不喜她，又想到此次她算誤傷，自己也有責任。
安撫一通後，破天荒地主動抱了一回祥哥兒。
還讓人給尤湘淩母子倆送了不少東西。
“湘淩多謝大夫人。”
“祥兒，來給祖母磕頭。”
徐氏攔住勸道：“自己的子孫，不須這般客套。”
尤湘淩見徐氏臉上有笑，才敢問：“大夫人，聽說府上老太爺的生辰快到了。”
“妾室也想替祥哥兒，為他備份禮，卻不知送什麽合適，今日想來問問大夫人。”
徐氏一楞，笑道：“你有心了，聽說你的女工尚可，那就為他老人家，繡樣實用的東西吧。”
“多謝大夫人提點，妾身這就回去準備。”
尤湘淩離開後，徐氏又想到顧瑤，不經意間對身邊人提道：“她們走得太急了，忘記提醒雲兒媳婦了，她也該給他祖父備份禮。”
楊嬤嬤接道：“要不，夫人也為大娘子備一份。”
到了此時，也只能如此，徐氏點頭應下。
這廂清涼莊的顧瑤，惴惴不安地過了一日，也沒見府上有人來傳話。
心情才稍稍平靜下來。
除了自己住的院子，再也不敢去別處溜達。
就怕稍有不慎，管不著自己的手，又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好在，臉上的傷不僅消了腫，連烏青也慢慢褪了色。
她除了每日練習那幾套拳法以外，閑下來就是帶珩哥兒。
珩哥兒能坐穩了，放在院中的坐床上，被自己小姑姑，逗得呵呵呵大笑。
此時顧瑤卻在憂心旁的事，她想到接連兩件事，自己定是給讓老太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不如趁他的壽辰時，為他親手準備一份有意義的禮物，讓他改觀對自己的看法。
這樣對珩哥兒以後，才會大有益處。
況且以她對尤湘淩的了解，定會想著法子討好老太爺。
如今又顧瑤不能和她硬碰硬，自己放在夢雲齋的人，也只能在外院伺候。
尤湘淩防的緊，找不到一點突破口。
好在，趁老太爺的生辰，尤維義的夫人應當會來，她定不會錯過機會。
而此次，她偏不讓尤湘淩如願，這個風頭自己必須搶過來。
“姍妹妹，祖父的生辰，方家的晚輩都會給他準備禮物嗎？”
與珩哥兒正打鬧的方既姍，神色一頓，回道：“那是自然，這樣才顯得有孝心。”
“那妹妹今年準備了啥？”
“我……”方既姍很是難為情，湊近顧瑤耳朵小聲道：“每年都是我母親幫我備的，關鍵是我啥也不會。”
這倒是實話，徐氏十分寵溺方既姍，她知道做女子的不易。也就在娘家這幾年可以隨心所欲，只要方既姍不做過分之事，她很少約束她。
打算放養到她定親之前。
顧瑤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蛋，鼓勵道：“妹妹已經過及笄禮了，也是大人了，不妨親手為祖父準備一份，才有意義。”
方既姍受到了顧瑤，眼中燃起欣喜，而後又沮喪道：“我不會。”
“那就來個你會的。我們不用一人一份。祖父的子孫多，也記不清。我們今年不妨來個特別的。”
“特別的！”
方既姍和一院子的人，都被顧瑤的話提起了興趣，幾只眼睛齊齊看向顧瑤。
“你，我，還有珩哥兒，我們可以一起親手準備一份。”
“一起！珩哥兒！”
幾人驚呼一聲，再次吃驚看向顧瑤。
而顧瑤只是神秘一笑，“對，一起。”
方老爺子什麽貴重的東西沒見過，送得越貴，他反而越不在意。
明顯只有討好之意，根本就沒誠心。
要不然倪貝貝的母親，為何要她親手做，她家又不缺銀子。
就是想讓方老太爺，看到她的一片孝心。
“大嫂，那我們給祖父準備什麽禮物？”
“畫像。”
方既姍眼中一黯，失望道：“又是畫像，這有啥特別的。”
“我們的特別在於，畫一個，從沒人畫過的。”
“早逝的祖母。”
顧瑤無意中，聽徐氏說過。
方老太爺不僅學識好，學生多。最讓人佩服的一點，只怕長安城沒幾個男人能做到，那就是癡情。
她一生只娶了方老太太一人，連妾室都沒有。
後院幹幹凈凈。
方老太太身子好，為方老太爺生下五個兒子，兩個姑娘。
因她心地善良，不顧自身危險，馬蹄下救人而死。
聽徐氏說，方老太爺曾一度有隨亡妻而去的想法，要不身上還有重擔。
只怕就沒有今日的老太爺了。
方太太走得匆忙，沒留一幅畫像。
方老太爺，只能對著亡妻的妝奩睹物思人。
“我們要畫一幅，祖父心中真正想要的畫像。”
方既姍也被說動了，嘻嘻一笑，“可大嫂，我不會畫呀。”
“無妨，你的小楷字跡清秀，可以題詩。”
豆兒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那，哥兒可以做什麽？”
“珩哥兒，用腳蓋上我們三人的名字。”
方既姍摟著顧瑤，大笑道：“大嫂，你好厲害，我怎麽就沒想到。”
顧瑤一個噤聲的動作，才打住了方既姍。
“這是我們幾個人的秘密，在沒完成之前，誰都不能說出去。”
幾人連連保證後，顧瑤又說道：“我也沒見過祖母，姍妹妹可知道，方家的何人最肖像祖母？”
“我母親說，就小姑姑最像了。”
說到方家的小女兒，眾人都沈默下來。
就連顧瑤到方家不久，都聽過這個小姑姑的事情。
方家的小女兒方懷錦，也是方老太爺最寵愛的小女，因為她夫君官職被丟一事。
與方老太爺徹底斷了聯系，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回過方家。
這也是方老太爺，心中的一塊病。
方既姍的心情起起落落，到最後實在提不起興趣了，“大嫂，我看還是算了吧，小姑姑已經有三，四年沒來過方家了。”
“而且，祖母如果還在世，也是個老婆婆了，找到小姑姑也沒用。”
“她如今住在新豐，離長安還有兩個時辰的路，上次我與母親去，小姑姑都把我們趕出府了。”
方家的小女兒一向與徐氏關系較好，出事後，徐氏主動帶著方既姍去探望過。
顧瑤是個倔性子，認定了的事，基本不會半途而廢。
可此事，是方家人都沒轍的事，她又能如何。
好好的計劃就泡了湯，她心中不甘。
半夜起來，坐在床邊發了半天楞。
老太太畫不了，就畫老太爺吧。
她點上宮燈，把老爺子的容貌又在腦中過一遍，提起了畫筆，開始作畫。
深夜安靜，無人打擾。
天露魚肚白時，她終於完成。
早就醒過來的豆兒，這才慢慢走了過來，看到畫卷上的人時，臉上一喜，讚道：“姑娘，你畫得可真像，就是把老太爺畫得太年輕了。”
“因為他要般配年輕的祖母。”
豆兒知道她不死心，還想再勸。
顧瑤卻態度異常堅定，“我說過，要送一幅，祖父心中真正想要的畫像。”
“時光不能倒流，那畫像總能讓他留個念想。”
方既姍被顧瑤的執著打動，心想她嫂子一個外性人都能這般熱心，自己這個方家人就更不甘落後了。
兩人便以，去清涼莊不遠的市集閑逛為由，騙過了管事嬤嬤和護衛。
路上幾人，只吃了幾塊糕點，趕到新豐縣時，已過了午膳的時間。
新豐縣不屬於長安管轄，是長安城外的鄰縣，緊挨著萬年縣。
按照方既姍指的位置到錦樂宅時，幾人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車夫先帶方既姍她們去食肆用膳，自己則和奶娘帶著珩哥兒下了馬車。
顧瑤早就料到，如實自報家門說出身份，方家的小姑姑定不會讓她們進去。
畢竟多年的恩怨，不是她一兩句話就能化解的。
她只能另想辦法。
顧瑤塞了一把碎銀子，給門房的男子，央求道：“麻煩這位大哥，進去給你們夫人傳句話。她長安城的故人，要我給她帶句話。”
那門房男子看了眼手上的銀子，見顧瑤帶著一個孩子，頭上雖戴著帷帽看不清臉，可看著不像是來打秋風的，便欣然同意。
片刻後，那男子回來，一臉喜色，“娘子，我們夫人請你們進去。”
錦樂宅是處二進院子，雖比不上方府寬大，但裏面布置卻很雅致。
顧瑤被門房帶到一個叫丁蘭閣的主院。
一位年輕的婦人從廂房走了出來，她長相清麗氣質婉約，一身梅紅色褙子。
小腹已微微突起。
看面相，顧瑤知道這女子便是方懷錦。
心中也有些激動，自己是用對方法了。
自己兒子，便是她今日的破冰法寶。
都是母親，看到孩子，不自覺地都會動惻隱之心。
“是你要見我？”她端詳顧瑤半天，終於開了口，聲音溫柔。
顧瑤取下帷帽，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臉龐，回道：“是。”
看得方懷錦有些楞神後，隨後她開門見山問道：“你是受何人所托？”
“受我自己所托。”顧瑤答道。
聽了這話，當即氣笑方懷錦，“你的意思便是，你就是我的故人，一個我不認識的故人。”
“你究竟想做什麽？”
顧瑤直言道：“我想畫一幅，夫人故去母親的畫像，還望夫人給些提示，不知可否？”
“你究竟是誰？”方懷錦臉上閃過一絲慍怒，語氣也有些不耐煩。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夫人沒有惡意。”
就在這時，珩哥兒開始大聲哭鬧起來，打斷了兩人。
哭聲越來越大，連顧瑤都哄不好。
吵得院中的人都不得安寧，方懷錦本就需要安靜，這樣的哭聲，聽得她腦仁疼。
不得不問道：“孩子怎麽了？”
奶娘文氏屈膝回道：“回夫人，我們從早到此時，都還沒用膳。奴婢沒有奶水，餵不飽哥兒。”
方懷錦再次氣傻，聽不下去，讓人給她們備膳。
膳畢，見方懷錦依然不表態，既沒挽留，更沒答應顧瑤的條件。
顧瑤只好主動出擊：“多謝夫人的膳食，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我剛剛的要求夫人不願，那夫人便另提一個吧。”
方懷錦頭都大了，擺擺手道：“不用了，你走吧，今日我就當，是娘子同我玩笑一場。”
“我並未與夫人玩笑，字字真心。夫人今日不願，我明日又來，直到夫人答應為止。
“夫人不讓我進府也無妨，我就帶著我兒，在門口等便是。”
說罷抱起珩哥兒，拿起箱籠就走。
方懷錦見自己遇到了楞頭青。明日她再來，自己不理，孩子一哭鬧起來，周圍人一看，還以為是她夫君在外幹的風流事。
況且，自己讓人備的膳食，她沒有絲毫顧忌就讓奶娘用了，看得出來，她對自己信任有加，是誠心而來的。
也不是過分地要求，只是一幅畫像而已。
隨即喚道：“請留步，我答應你便是。”
方懷錦口頭描述一番後，方老太太的形象，面容，喜好和穿著，在顧瑤腦海中更具體化了。
加之有方懷錦做參照，畫起來就容易多了。
方懷錦坐在榻上靠著懶架兒，困得也是不行。
她時不時地，就看一眼奶娘懷中的珩哥兒，嘴角便忍不住上揚。
兩個時辰後，申時時分，顧瑤終於完工。
回去後，細微處還需得修飾和填補。
當顧瑤把畫好的半幅畫，展示在方懷錦面前時。
她怔住半天，而後從榻上起身，眼中有淚哽咽道：“真的很像我母親，多謝！”
可當她，看到另外半幅畫像上的老太爺時，腦中嗡的一下，而後看顧瑤的眼神也帶著一絲怒意。
“是他讓你來的。”
這個‘他’，顧瑤知道說的是方老太爺。
到了此時，她也不打算隱瞞了。
“小姑姑，不是祖父的意思，此事他並不知情，是我自願來的。”
“我是……大房的大娘子，孟蘭若，你的侄兒媳婦。”
方懷錦氣得失了平靜，語氣加重，大聲說道：“你是方家的人，帶著你的東西，給我速速離去。”
“錦兒，發生何事了？”
聽到屋內的動靜，一英俊男子從門口闖了進來，他疾步走到方懷錦跟前，摟著她的腰身。
看向顧瑤她們目光也帶著敵意，問道：“你們是何人，闖進我的府上，來人……”
“夫君，別為難她，讓她離開就行了。”
這時，祝康樂才註意到，都是女子，手上還抱著一個孩子。
臉上少了防備，揮退了已到門口的護衛。
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她是？”
“她是我大嫂的大兒媳。”方懷錦靠在自己夫君懷中，簡單介紹。
“小姑姑，小姑父，蘭若告辭。”顧瑤屈膝施禮後，欲告辭離去。
走到門口，她忍不住轉過了身說道：“小姑姑，我無權過問你與祖父的矛盾。”
“只是你今日幫了我，我不想你以後後悔，便再多言幾句。”
“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但祖父當日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至少方家三年前落難的時候，你們能有幸逃過一劫。”
“如今方家依然不易，珩哥兒父親就不多言，你們應該也知道。府上二爺近日休沐時，遭人刺殺，如今傷勢還沒痊愈。”
不談顧瑤與方家的牽扯，她只是可觀的說出事實，畢竟大家都是女子。
有時候一句善意的提醒，卻能讓執迷的人看清現實。
“你說的是毓兒？”方懷錦從祝康樂懷中，擡起頭來，一臉震驚。
“嗯。小姑姑是聰明人，想要小姑父重回官場，只怕還是離不開你的娘家人。”
祝康樂臉露詫色，看向顧瑤的目光也帶了幾分覆雜。
“小姑姑，你或許可以換一個角度想想，就當是祖父出了一個難題，考驗了小姑父對你的情義吧，有沒有收獲，你心中應當明白的。”
顧瑤從方既姍口中得知，祝康樂被罷官後，祝家人不滿方家，把火都撒在方懷錦一人身上。
加之方懷錦嫁到祝家多年，只育有一個姐兒。
祝家父母要自己兒子休了方懷錦，重新另娶。
祝康樂卻一直護著方懷錦，夫妻倆離開了長安，搬到此處來住。
“小姑姑，小姑父告辭。”
這次顧瑤沒再停留，話也說得夠明白了，帶著奶娘快步出了穆府。
*
方府明善堂。
此刻，方懷之派去的暗衛，正在回稟清涼莊這幾日的情況。
“回老爺，二爺這幾日並未派人去過清涼莊。他本人，昨日去國子監講學回來後，也沒再出過府。”
“嗯，退下吧。”
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方懷之才放下心來。
方既毓的親事，與他以後的仕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老太爺和他都十分看重。
碧城縣主退婚後，老太爺又在幫他物色新的人家。
就連方既毓的母親都做不了主。
而後對身邊的時遠吩咐道：“讓毓兒今晚，去萬春堂用膳。”
“是，老爺。”
今日章德帝借問方既毓的傷勢情況，實則是在提醒方既毓該上衙。
看情形，應當是要交予方既毓重要的公務。
父子倆幾乎是同時到的萬春堂。
倒讓徐氏吃了一驚，笑道：“今日像是商量好似的，許久沒見你們父子倆，用膳時這麽齊心了。”
徐氏一句玩笑，兩人紛紛開顏。
擺好了膳食，丫頭和嬤嬤們都退了下去。
這幾日，因老太爺壽辰的事，徐氏和戚氏都忙壞了。
今年是老太爺七十大壽，辦得需比往年濃重些。
除了采買東西，布置府邸，商量客人名單外，還得準備自己家中幾人的壽禮。
一樣都不能馬虎。
讓人詫異的是，方既毓一改往日的冷淡，主動為徐氏布菜，添盞。
看得方懷之和徐氏一楞。
“母親，這些日子你辛苦了，用膳吧，”
夫妻倆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徐氏一臉欣慰，說道：“我也只忙這幾日，有何好辛苦的。等過些日子，我想把中饋交給你三嬸母，你們覺得如何？”
方懷之淺飲兩口，說道：“甚好，這樣你也有精力，管我們自己後院的事了。”
“你看看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還有珊兒說跑就跑，這都及笄的大姑娘了，野得很，日後……”
徐氏最聽不慣，人家說她的孩子了，惱怒道：“日後如何了，我的孩子我清楚，那個差了。別整日和這個比，那個比的。看不慣去你的邀月閣，那裏啥都好。”
一句話，讓方懷之碎碎念閉了嘴，瞟了眼自己兒子，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孩子在了，你也給我留點面子。”
那日方懷之悶不吭聲，罰顧瑤母子倆去清涼莊，徐氏心裏就窩著火了。
今日又來說方既姍，她實在聽不進去了，不留情面直接回懟。
徐氏看似只是個內宅婦人，內心卻是個極其有主見的人，不會把自己的夫君當成天。
反而更在意自己的孩子。
這些年，方既毓也習慣自己父母親，吵吵鬧鬧的日子，老僧入定地優雅用膳也不發一言。
徐氏擼起方既毓的衣袖，見傷口已開始結痂，語氣才軟了下來，“想要面子，就別說我的孩子。珊兒去清涼莊陪她大嫂母子倆，我也放心。”
“你今日把毓兒，喊過來是有何事？”
方懷之放下酒盞，正色道：“毓兒，為父看你的傷好得也差不多了，要不明日便去上衙吧。”
見徐氏責備地瞪著自己，方懷之只好解釋，“這是皇上的意思，你怨我也沒用。”
“知道了，父親。”
可次日一早，方懷之出府時，並沒看到方既毓。
這時，時遠才說道：“老爺，二爺的人讓屬下與你說一聲。”
“二爺今日身子有些不適，說明日再去朝堂。”
方懷之一臉疑惑，“昨晚不還好好的。”
殊不知，此時的應書堂裏，早已沒了還方既毓的影子。
*
昨日，顧瑤和方既姍兩人，從新豐縣回到清涼莊，就已經很晚了。
幸好管事嬤嬤沒有多問，要不然，她們還真，找什麽借口來敷衍。
晚上歇得比較晚，顧瑤想早上多睡會兒。
哪知，珩哥兒卻不答應。
他每日到時就醒了，盯著奶娘的臉看半天，餵奶時也不願吃。不大哭，就是哼哼唧唧過沒完。
直到奶娘把他抱到顧瑤床榻邊，看到床榻上的母親，他才咧嘴一笑，啃了顧瑤一臉的口水。
見顧瑤睜開了眼，珩哥兒揮動著兩只手臂，往顧瑤懷中撲去。
母子倆在床上打鬧一番，才起身。
想起自己的畫卷還沒完成，顧瑤迅速用完早膳，準備去書房。
剛出廂房門口，便見豆兒她們一窩蜂似的向院外跑去。
就連奶娘文氏抱著珩哥兒，也追了出去。
“你們去何處？”顧瑤不解問道。
奶娘文氏抱著孩子，走在最後邊，她指了指天空說道：“娘子，你看好漂亮的紙鳶。”
顧瑤擡頭一看，便見一只斷了線的紙鳶，飛在院子上空。
大家都想看看它會落到何處，不自覺地跟著跑起來。
顧瑤好奇也跟了出來，想著如果能撿到，給自己兒子玩，他肯定高興。
她出來得晚，跑在最後面。
在院門轉角處，與一位腿腳不利索，彎腰駝背的老人差點相撞。
看穿著，是莊子上的仆人。
顧瑤急於去追紙鳶，也沒與他多言就要離開。
那老人卻先一步叫住了顧瑤，“大娘子，有人給你帶了信。”
顧瑤一頓，遲疑地拿過書信。拆開一看，還有一層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瑤瑤親啟’四字。
她心口一窒。
下意識地輕輕出聲：“秋姐姐。”
而那位帶信的老人，在顧瑤的看不到的地方，剛剛還彎曲的後背，此時挺拔如松，一臉柔色看向顧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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